第66章 棋手小姐断弦(四)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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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

  

   白金的口很渴,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门就在那里等着她。她拽过被子盖住四仰八叉的身体,背过身不去看那道门。即便她知道门外不是那早已停摆了很久很久的卡西米尔老式电话机,也不是大骑士领灯光迷眼的霓虹,更不是发言人和无胄盟令人作呕的嘴脸。门外是萨米乡下的别墅,维多利亚的剧院,多索雷斯的沙滩。

  

   她距离那里只有一步之遥了。就算闭上眼睛,都能听到门后游乐者的嬉笑声,美食的香味混在香槟酒的醉人气息里。她干涸的喉咙发出低吼,狠狠将身上的被褥朝门砸去。

  

   咣当。

  

   门后的光和声音消失了。床头柜上倒好的一杯温度适中的水被她的动作带倒,本来可以滋润喉咙的清流沾湿了电话簿和床单,顺着木板淌到床下去了。只穿着睡衣的白金木呆呆地看着倾倒的水杯、沾了灰尘的被褥和紧锁的门。半晌,才起身打开了那扇门。

  

   灰色的墙壁后是紧挨着的几道一模一样的门,晋阳城的空气很差,仿佛随时都飘荡着矿山里飘来的源石味道的烟。尽头的一扇门紧闭着,白金知道谁在后面。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这才注意到已经有一个人在门前等候了。穿棕色大衣的沃尔珀女子倚靠在墙上,白金知道帽檐下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如今周子拓叛变,情势异常凶险。虽然夏峰已死,但倘若让周子拓与保皇党任一高官建立联系,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泡影。”门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白金甚至能想象到这个不敢见人的女人皱眉的样子。呿。她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个该死的女人如果有了抬头纹会是怎样的光景?她那张眉头几乎永远都不会舒展的面孔就不该那么美,再美的胚子在她脸上也是一种最大的浪费。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种恶狠狠的快意。她转身向外走去,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等等,欣特莱雅小姐。”

  

  

   “你……将军此乃何意啊?”

  

   晋阳城衙,穿着红色官衣的知府后退着跌坐在太师椅上,他的手颤抖着指向面前面容方正的官衣男子。男子背后背着乌色战刀的老黑蓑一言不发把住大门。手持虎头长枪的鲁珀少女奔步上前,一把扯住知府官袍:“你这赃官,勾连矿霸,私卖矿产,窝藏钦犯,真是狼心狗肺罪不容诛,居然还有脸服这一身禽兽衣冠*,给我脱了!”

  

   “筱凡。”官衣男子低喝。杨筱凡气冲冲地撒了手。晋阳知府申佩高捂着胸口,大喘粗气。“将军,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申某向来勤劳王事,恭敬天恩,晋阳矿场运行归治天下人有口皆碑,这窝藏钦犯,更是,更是……更是无从谈起啊!”

  

   杨筱凡怒咬银牙,官衣男子眼睛微眯,冷声道:“真是好一张利口啊。”

  

   他迈步向前,申知府吓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每当他前进一步,申知府就后退一步。“我且问你,晋阳矿场下层工人暴动,这是何道理?”

  

   “这……”

  

   “那些暴动的工人都是感染者,而他们的名字在矿工名册中根本查不出!这又是何道理?”官衣男子双目如灯,音声砸地有声。申知府唯唯诺诺,行为失措。官衣男子洪声道:“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些人都是被夏家挤出种植区块的农户,他们欠田债卖身,被送进矿场下方的黑矿,采出矿产被夏家和知府大人你倒卖到黑市!”

  

   “将军……将军!小人处事失当,有失查察,以至于有矿产流入黑市,这是小人之过;可是要说勾结夏家,派遣黑工,小人可是万万不敢啊!”知府退到了墙边,慌忙跪了下去,浑身战栗成一团。一旁杨筱凡高声喝骂:“你这厮还万般抵赖!你且说说,今日府兵无凭出动,包围晋阳矿场,又是何道理?指挥府兵的又是何人?你说得出么!”

  

   “这……这!将军明察,小人确实不知啊!”申知府汗如雨下,偷眼向上看去,只见官衣男子手已按在后腰,其腰带上一枚火红的玉佩光辉一闪。

  

   “你可要想好了。”官衣男子睥睨申知府,朗声道:“这火玉是燕京六卫的权柄,佩火玉者如持天子符节!如今,杨筱凡潜入你的会馆查访到你贪污巨万,还有夏峰的尸体业已找到,窝藏钦犯证据确凿。便是当场砍下你脑袋,也在便宜之内!”

  

   “大人,大人千万不要啊!我……我交代,我全部交代,但求大人饶我姓命!”

  

   “无耻老贼,快不从实道来!”杨筱凡抬脚欲踹,官衣男子伸手拦住。他一把拽开申知府的太师椅,便间椅子下方藏着一个火盆,里面一捧纸灰还冒着热气。“听好了,我只问一次!你为何让夏峰带府兵扫荡矿场下层?”

  

   “因为……因为青党……”申佩高如火大赦,吞吞吐吐地说:“夏峰前两日和我传信,说他找到了手握晋阳矿场证据的证人,当时,我非常高兴,于是我派人以搜罗歌女为掩护,将证人偷偷羁押到会馆内。谁知道,证人竟半路被青党所截!我非常惶恐,派人清洗了青党设立在城中的各个据点,却都一无所获,这时,我的线人告诉我,青党很可能带着证人回到了矿区。因为矿区暴动后,那里早就被查封了。青党为了矿区暴动经营多年,很熟悉那里的环境。而那种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能屏蔽我们的视线。可是这个线人,非常特殊,夏峰一定要亲自动手。我又正巧不想出面,于是便答应了他。”

  

   “你说,你在青党之内有线人?”官衣男子问。申佩高点点头:“没错。他的代号,叫做山峰……”

  

   “山峰?将军,我们的线人也——”杨筱凡大惊,自知失言,忙捂住嘴巴。申佩高目光躲闪,官衣男子看了看火盆,冷哼一声:“我们来这里之前,你是想烧掉矿场的账目,是也不是?”

  

   “是,是……”申佩高唯唯诺诺。官衣男子眉头紧锁:“是谁把我等要来的消息告诉你?是‘山峰’,是也不是!”

  

   “是,是!”申佩高哭丧着脸:“‘山峰’说,只要我听他的,他不仅可以帮我渡过难关,还可以把剿灭青党晋中站和破获矿场大案的功劳揽在我身上。自从你们与他建立联系,他就为我提供你们查访的动向,并且用青党的各个机构拦截你们的视线,为我顶罪……”

  

   “好个两面三刀的狂悖之徒!”杨筱凡又惊又怒。黑蓑禁军来晋阳查访,最重要的线人居然是一个三面间谍。“将军,下次再见到他,把他留给我!”

  

   官衣男子不动声色。为禁军十余载,他早已阅过世间百态。狂狷狡诈,妍媸善恶本是常事。他所想的,并非“山峰”如何无耻,而是一样更紧要之事:青党背后定还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这只黑手是青党突然转变的要扼所在。一个毫无信仰唯利是图的奸邪之辈,绝对不会把他掌握的信息和盘托出。现在必须立刻将“山峰”控制起来,利用他彻底挖出潜藏幕后的主谋!“呼兰,马上告知‘山峰’,我要亲自与他见面。筱凡,去备车,务必保证把他完整地带到我们面前。”

  

  

   “周子拓。”

  

   三十多岁,高个子身材体态微胖,眼如铜铃,头发短得像枯草。白金当然认识周子拓,自从来到大炎,她的安置点和任务都是此人派发。现在看来,她的一切行动无疑都被暴露了出去。无论是刺杀失败,还是矿区遇袭都是此人在暗中推动。

  

   “可是这与我无关。”她一纵身侧坐在书桌上,不看办公桌后的黑纱一眼。背叛也好,痛恨也罢,都无法与此时的疲倦相抗衡。“刺杀目标已死,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排我出城,我要走了。”

  

   “目标是死了,可你的任务完成了么,干员白金?”黑纱后的声音问,白金目眦欲裂,匕首出鞘猛地跃下办公桌。可是呼吸之间,穿黑色大衣的菲林男性便出现在她身侧,两把匕首直接架住咽喉。棋手小姐继续说:“我给你的任务,是协助青党在晋阳城的工作。现在,还有最后一样事情要你去办。”

  

   “不许你那样叫我,我不是——我不干!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白金嘶声,素白脖颈作势主动朝傀影的匕首上蹭去。傀影双手纹丝不动。半晌,她颓然地坐回办公桌上。“要我继续干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加价,我要报酬!”

  

   “你要什么报酬?”

  

   “我要她!”白金不假思索。“我要她和我一起走!”

  

   “你把她当成了什么,干员白金?”黑纱抖了一下,白金猜测那是棋手小姐在帷幕后站起了身。“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怨气,大可不必用这么幼稚的手法解决问题。”

  

   “别#卡西米尔粗口#带着你可笑的自负了,我把她当成谁也不会把她当成你!你这个该死的滚蛋,活该和那个永远没笑脸的老太婆在一起!我要带她去大地各处游玩个遍,让她一天梳一个新的发型,打扮得漂漂亮亮,绝对不梳什么恶心又难看的丸子头,穿只有死人才整天对着的白大褂!”白金对着黑纱狠狠地咒骂着,感觉自己这辈子没骂得如此畅快过。

  

   “夏洋同志是我们的同志,不是商品,她有权抉择自己未来的道路。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答允你的要求。”

  

   所以,只有我是“商品”?为什么我就不能选择我未来的道路,为什么我从来无法脱身?白金走在走廊上,刻意把步子踏得很重很重。她拉开一扇门,里面的人却好似没察觉到她的到来,这令她一阵泄气。女孩正在仔细地整理着一具尸体的衣服,白金看到她为尸体重新盖好白布。“想不到,你还会遗体化妆?”

  

   “不会。”女孩轻轻摇头:“不过,他们是我的同志,我只是尽可能让他们走得体面一些。”

  

   白金愤怒地“啧”了一声。同志,同志!她们眼中就只有同志,她强硬地拉住女孩的手,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强行吻上。女孩没有挣扎,任凭白金的舌头钻进自己嘴巴,在口腔里来回搅动。她揽住白金的腰,昂头温顺地回应着。许久,两人分开。

  

   “欣特莱雅小姐。”抱住眼前的库兰塔姑娘,耳鬓厮磨。女孩在白金耳边轻轻吐气。

  

   “我爱你,可我放不下我的同志们。所以,答应我,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要等多久?”用力揽住新恋人脊背的手倏忽松开,白金语气有些僵硬。

  

   “等到,我替他们报仇。”女孩扶住白金的肩膀,认真看着库兰塔琥珀色的眼瞳。“欣特莱雅小姐!严老师,还有我的其他同志们是为了救那些感染者矿工牺牲的。在那之前,矿工们也死在失败的暴动中。他们的牺牲毫无价值,就因为组织里出了叛徒!欣特莱雅小姐,如果只是为了我个人的遭遇,我可以忍耐;但如果不能替他们报仇,我的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安定!”

  

   为什么……为什么!白金心中仿佛有猛兽在嘶吼。她想推开女孩,转头冲出房间,跑得越远越好,这辈子不要再回到晋阳城了。为什么她脱不开这天罗地网,为什么她扯不尽这凡尘俗务!

  

   为什么?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静静诉说。

  

   商业联合会曾经派她率领杀手拦截七名银枪,明知他们只出三人就能全歼她和她的部下;罗伊和莫妮克改头换面跑得无影无踪,任凭无胄盟的杀手追逐她直到遇到罗德岛的干员;上一任白金的身体钉在她面前,血在英俊的白色天马脚下凝聚成潭。这样的上司逼迫她最终远走他乡,又正是他们与第六集团军的肮脏交易迫使她坠入彀中。还有博士,那个从未正眼看过她的该被千刀万剐的棋手,他们凭什么将下属的生命视为筹码和玩物,就凭他们手中有了赌场的门票,就想着拿别人的一切做他们的本钱?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难道不值得欣特莱雅的一箭?她也是有着翅膀和铂色毛发的天马,她的血曾和卡西米尔的传说们一同荡平不公。

  

   白金再一次紧紧拥住怀里的女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的爷爷是兵,是平卢之乱中的逃兵。逃兵从路边一所破旧的祠堂里翻出来一张破破烂烂的族谱,上面的名字都姓周,于是逃兵把族谱裱了起来,把自己的姓改成了周。在偷来的族谱上,只有这样一行字是自己添上去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的爹是个商人,妈死得早。他从小就学会了讨价还价。加入青党是因为青党中的先进人士里不少是商界出身,他们的人脉在他眼里是一块块黄金。在组织的集会中,他的口号比所有人都响亮。被认定为商人代表,接着是党务参事,党务专员。他粗识几个大字,当上专员的第一天,他拿起毛笔写了四个字,贴在墙上:宁静致远。

  

   他揣摩着,揣摩着,往上走的路在哪?青党要革命,革命完了做大官。但是如果丢了头,大官留给谁来做?那就得在后方待着,等着别人往前冲。可是待着不动,又一样做不了大官。思来想去,原来钥匙就在自己手里。他是党务专员周子拓,他的情报有人排着队收,可以换情报也可以卖钱。一个买家的情报,卖给下一个,利润能翻番。青党的人如果死光了,自己就是河东道的代表;知府那边如果败了,自己又是做后勤的功臣。

  

   现在看来,是青党输了。他自豪地昂起头,穿着官衣的人为他打开轿车的车门。他要成为大官眼前的贵客,还有一样最有价值的情报能令他飞黄腾达。幕后指挥青党在河东道所有行动的其实是一个姓傅的女人,栗头发,棕眼睛,举止有几分像乌萨斯,但形貌又有点像阿戈尔。还有一次,他听到老狐狸叫她“博士”。

  

   车子在晋阳的街道上缓慢行驶,他看到了路边保驾的黑蓑禁军。那可是皇帝老儿才能消受的卫队。想到这里,他不禁得意起来,脑袋左晃晃右晃晃的。直到看到路边一栋楼宇高处,有什么反光的银色东西倏地飞了过来。

  

   一阵呼啸,轿车猛然刹住,挡风玻璃破碎成蛛网。

  

  

   寂静的青砖小巷里,矫健的步伐如风向前。

  

   皮靴踩在积水未干的地面发出湿滑的声音,面容年轻而面孔方正的官衣男子,额头却有两道横贯的皱纹。他的步伐跨度愈来愈大,整个人如一片黑色的阴影逐渐朝巷子的另一边飘去。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了。

  

   不是情报中白色的影子,也没有弓弩和箭矢。一身咖啡色大衣的沃尔珀女子拄着文明棍站在那里,她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眼睛。咖啡色的发丝在脑后打了个干练的马尾。她包裹得那样严实,连手上都戴着手套,唯一裸露的肌肤除了下半张脸外,便只有那玉瓷一般的脖颈,光洁美好到不真实。

  

   “抱歉,你不能过去。”

  

   官衣男子并没有说话,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黑色的眼睛中甚至没有半点情绪的闪烁。“你是谁?”

  

   女子嘴角勾了勾“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我有过很多名字。长民、于骊、于晴、胡思缅、胡宗远、胡仲箐……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但我还是说一个你知道的吧,‘老狐狸’。”

  

   “哦?”官衣男子好像来了些兴趣。虽然手并未放在环首刀的刀柄,但他的压迫感还是随着迈出的每一步迫近,令人本能地想要避匿:“青党作训队总教官,‘老狐狸’。我看过你的卷宗。津城77号,洛水书社的大案是你的杰作。想不到这样三天之间杀死了二十九人的案犯,居然会在晋阳城逍遥法外。”

  

   青砖墙间没有一丝风,好像周围的街道都在向内挤压,将两人囚在当中,无处可藏。于晴沉默了一会儿,坦然一笑:“更正一点,那不是我要做的,是为了我的朋友而做的。有些人太蠢了,他们根本不懂得思想的艺术。”

  

   官衣男子一步步靠近“你这样的人,居然能入青党。我不禁对姓宋的的品味有些怀疑。”

  

   于晴微微摇头“我对于金銮殿上坐着的是谁不感兴趣,只是为了让朋友安息罢了。黑蓑禁军首领,检校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李燕芳。他们把你传得神乎其神,我在淞沪城和渝州城都听说过你。”

  

   “你知道我?”李燕芳眉头一挑。“我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在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还继续站在这里。”

  

   “我已经活够了,但有一个女孩还没活够。”于晴面色轻松,粲齿一笑:“其次,我想亲自见识一下,你是否如传说中那样强大。”

  

   “不。”李燕芳摇摇头,他乌黑的眸子明彻天地,仿佛能够通览一切:“比起我,你更不想遇到从其他地方围拢的十三位禁军。你以为只要我在这里,就不会有其他禁军阻碍你们的撤退。”看到于晴不语,他面色炯然一亮,向前迈了最后一步。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如大钟巨磬,涤荡着阴雨初霁的城市。

  

   “当然,如果有机会,你还会想着,杀死我,我说得没错吧!”

  

   于晴退了一步,似乎她终于抵御不住对方那无形的威压了。李燕芳没有再接近,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中,凌厉的视线透彻她压低的帽檐,同她的碰在一起。

  

   “像你这样的人要怎样改变呢?你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你只有死!”

  

   刚才还在腰后的环首刀呼吸间已出鞘,于晴回旋身体,一挺全自动连射弩顷刻从大衣下飞入手中,但李燕芳一旋刀柄机扩,刀刃流星闪电般飞出,带着一条细铁链瞬间将于晴手中自动弩击飞,而后以一个无比刁钻的角度准确地楔进了青砖墙缝里。铁链倏忽回收,李燕芳身如黑云凌空朝于晴撞来。

  

   “当!”

  

   劈手换挡手,惊雷对奔步。于晴以棍挡刀反摆晃手,下三路做出偷腿态势突然以棍梢猛贯李燕芳面门。李燕芳抽身不避贴棍而上推刀割手,于晴上推卸力两人分开,李燕芳回手照定空当猛剁,于晴跪地扛棍身苏秦背剑式以棍封住。

  

   “咔!”刀锋与硬木相迎,削去了几分木质。于晴只觉双臂一沉,文明棍上的刀锋距离背心只有一寸。她咬牙卸力,顺势一滚,李燕芳反应极快以纵变横一扫千军,于晴跃空双足撑住青砖墙避过,反手一棍点去,被刀面格挡铮然有声。李燕芳顺势以刀发力猛振,于晴空中翻滚卸力落地,又被回手递刀劈中棍身,震得连连后退。

  

   于晴倒吸凉气,自知膂力不敌。左手在大衣下一拈,抽空将一个药瓶大小的胶囊朝对方面孔飞射而去。半透明的囊腔里是冷蓝色油脂般的液体,危险神秘的光泽闪烁其间。但李燕芳腰间玉佩金红色的光晕一闪,存放源石冰晶精炼液的容器表面未损,里面的液体却倏忽一空,只剩空荡荡的胶囊在青砖墙上碎做雪花。

  

   借此机会,于晴以文明棍借力蹈地而起,踏步顺青砖墙上行逃窜。李燕芳飞身追上墙头,分秒间便杀到于晴背后,一把拽住了于晴大衣下摆。于晴使乌龙搅柱身法,凌空翻身之间一拳一腿连环朝李燕芳攻去。李燕芳就势往怀里一拽,两人双双砸入巷道上方的窗户。

  

   这是一家小书店,已经闭门,房间内皆是半人到一人高不等的书架。两人砸窗而入,翻滚颤抖间直接撞得四下里摆设倾倒散落。于晴在纠缠中被抛到一排书架底部,暗叫不好,以文明棍撑地翻身躲入其后方。下一秒,李燕芳环首刀的刀刃就插在了她的胸口本来在的位置,楔入木书架足有一寸。李燕芳反旋机扩,锁链回收飞身而进。于晴以身撞翻书架,意图将李燕芳压在下面。但李燕芳环首刀何其锋锐坚固,纵贯一劈,其力竟将实木书架整个左右分离。于晴翻身滚过一张书桌,一脚踹翻桌面为掩,手没入袖中一拉机括抬手望李燕芳头颅两箭齐发,势若飞蝗。

  

   李燕芳身上玉佩光华大亮,弩箭上附着的源石爆炸物顷刻失效。他挥刀荡住两枚飞矢反射回去,两箭力道之大居然将书桌整个解体,于晴狼狈翻滚揉身扑到另一张书桌后方。旁侧书架上的厚灰纷纷扬扬被震落,短矢飞窜激射的火花一时间遮蔽住室内的能见度。冷不防的,一个小型源石爆炸物从于晴手中高抛高落坠入李燕芳身后。火光暴起间书飞架倒,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被震落下来。

  

   李燕芳前滚翻躲开砸落的木材和灯具,于晴足踏桌面暴起,左手一拧从文明棍里抽出短兵抡剑就剁。李燕芳侧身闪躲,于晴一斫落空怒吼一声,甩头荡开发辫反手分心便刺。李燕芳手中环首刀倒竖靠在怀中,铮然间金铁俱鸣,短剑在刀身上刺出一连串火花。于晴以力急进,剑刃压迫,却不能前进半分。李元芳一脚踹中于晴腹部,踢翻在地。

  

   于晴身体猛然撞在书架上头晕目眩,不及起身,便见一道冷芒来如天坠。正是李燕芳的环首刀照定脖颈猛斫而来。于晴素白的脖颈直接撞在刀锋上。铮然巨响,刀不能伤。只有一块同人颈严丝合缝的玉瓷飞了出去,上有一道漆黑刀痕。沃尔珀女子趁势避过刀锋,脖颈衣领间到底还是多出了几分血色。

  

   于晴不顾伤痛,左手剑虚指,抬手间右手文明棍如巨蟒蹿出,李燕芳闪身依然被挑中禁军黑衣衣袂,拉扯之下一身官衣撕成碎片飞入火中,露出下方紧身软甲。于晴前扑左手短剑飞贯要刺李燕芳的腹部,被李燕芳让过正面,一肘迎面打来。于晴低头避让,从李燕芳身侧滚翻而过。

  

   燃烧的书店间,一只鹰,一只狐,怒目相视。

  

   “传说不愧是传说。”于晴开口了,她侧身站立,挡住微微发颤的左手。握剑的虎口已经崩裂,血染红了剑锋。“我见过的人中,还没有过你这样恐怖的。”

  

   “真正应该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你们吧!”李燕芳环首刀横在身前,烈火衬托起他刀凿斧劈般方正的面容。他的额头已有淡淡的横纹。“我也见过很多无从不用其极的恶徒,但你们青党的爆破和暗杀手段,今天我才算亲眼见到。”

  

   “这样看来,我们应该是很有共同语言的。”于晴笑道。“告诉我,李将军,平卢之乱以来您与太傅呕心沥血刀光剑影,难道不也是为了黎庶宁定?”

  

   “国若无君,则臣下遭乱,天下必乱;再看看你们青党,爆破损伤,妖言造孽,真乃是一干乱臣贼子罪不容诛,居然大言不惭谈什么黎庶?”李燕芳手探入身后,一柄制造精巧的天威弩握在手中。于晴哈哈大笑。

  

   “果真大炎天下大定,吾青党早已致书入仕,安得无葬身之地!”

  

   李燕芳铳型弩猛然击发,于晴疾闪间挥手三枚冷蓝色胶囊飞掷而来。二者击撞冰雾弥散,环首刀刀锋带着铁链再度飞射而出擦过于晴身侧,贯入身后实木书架。李燕芳回抻铁链,书架从身后朝于晴砸来,避无可避。

  

   于晴不退反进飞身电射,右手持短剑刺向李燕芳咽喉。李燕芳一振铁链反绕于晴手肘,于晴抽身竖起三指直破李燕芳太阳穴,李燕芳以掌挥挡,反扣于晴手腕,头椎凿其肩颈,逆以铁链约束住于晴双手转身横抛。于晴踹中李燕芳膝盖卸力,身体依然如风筝般狠狠砸中身后书架。

  

   “噗!”沃尔珀女子一口血箭顺嘴喷淌,抬短剑欲掷。李燕芳举天威弩射中于晴,登时贯穿锁骨。一声脆响,短剑落地。

  

   此时附近传来爆炸声,书店窗外隐隐可见火光冲天。于晴心头一冷,咬牙带箭抽身意图从窗口逃窜。李燕芳第二箭又到,于晴急忙闪躲,大衣却被钉在了书架上。她扯烂大衣还想周旋,一摸内袋里的源石制品却失其所在。李燕芳伸出左手,指缝间赫然是三枚源石冰晶提取液。

  

   不等于晴反应过来,李燕芳抬手猛掷,三枚胶囊在沃尔珀女子的身上炸开了花,冰晶与远处的火光交相辉映。

  

  

   穿着黑蓑的身影堵在了楼下,他们的速度好像比银枪还要快。白金拉起了长弓,她能看见他们,却无法瞄准。他们的移动快于弓弦的震颤,他们逼近了她,不反光的乌色战刀在视线中映成一道道黑影。距离太近了,她终于射中了一箭,禁军甚至没有躲闪,黑色的蓑衣让透甲矢擦出一道爆裂的火花,但仅限于此。

  

   白金深吸一口气,往天台奔逃的步伐终于停下了。她知道外面是那铅灰色的天空,无论如何都无法为自己的夙愿买单。心酸,委屈,不甘,一切的情绪似乎已经在长达经年的崩溃中耗尽,现在她只是在平静地拈弓,搭箭。

  

   下压三寸,她瞄准了隐藏在楼梯口的一根细线。

  

   一声巨响,火光暴起。老狐狸告诉她,这炸弹是要撤到天台后才要去引爆的。但禁军不是府兵,他们不会被诡雷绊到,更不会被爆炸伤损。滚烫的火浪暂时蔽去了黑色的身影,也温柔地把白金推向身后的墙体。她没感到一点疼痛,嘴巴里有什么东西往下淌,前襟湿湿的,但这都和她无关。火越烧越大,温暖着她的身体。通往天台的门被剧烈的震荡掀开,青濛濛的天光从那里照下来。

  

   宛若一条通天的路途。

  

   白金看着那道光,噗嗤一声笑了。

  

   命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希望不停危险地引诱着她,让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每当她接受那份馈赠,走上上天为她打开的那扇门,门后却总是更多危险更多艰难。无穷无尽的痛苦摧残着她,无穷无尽的希望逼疯了她。可是其实啊,欣特莱雅还有一种反抗的手段。

  

   火苗打上白色的衣衫,坐在墙边的身影不动岿然。不要做什么身在网中还在四处奔游的鱼儿,遍体鳞伤还会丢掉仅剩的尊严。欣特莱雅逃了好久好久啊,现在是时候停下脚步,对命运说一声:我不怕,尽管过来。

  

   她的手垂下,弓落入了大火当中。

  

  

   黑蓑们包围了郊区的小楼,途中并未遇到有效的抵抗。唯有呼兰通再度与傀影遭遇,后者不到三个照面便再度负伤逃窜。残酷的事实再一次证明,罗德岛的战力在大炎面前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禁军随我,擒拿叛贼!”杨筱凡振枪高呼,一脚踹开了楼门。黑蓑禁军一齐入内。然而此地早已人去楼空。杨筱凡率兵冲上二楼,抡枪挑开一扇有黑纱掩映的门。只见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上面用钢笔字写着五个字:大将军敬启。

  

   北庭道节度参谋傅,致书于大将军李燕芳前:

  

   自真龙立神伦之道,五帝定人伦之变,圣化治教,凡赖于民。夫民人之不兴而国之昌者,未之有也。泰西之国,譬若君主,亦或共和,皆决于何以使生民安定。是以非为立君而立君,而为民立君也……

  

   泰拉也曾经没有君主。在文明的伊始,一切都以均等的方式存在。后来大炎人和七千万年前的先祖一样举起了青铜的耒耜。他们拥立带他们击败岁兽的那名先民为君主,称他和他的种族为真龙。正因生产的发展和民人的需要,圣主明君才会成为万世所期。

  

   那么,当岁兽的碎片跌落凡间四散成梦,商业和贸易连接起残破的大地,当移动城市隆隆兴起,工厂里的工人取代了种植区块中劳作的农民,当一切日新月异,大炎朝真的还需要名为真龙的君王么?

  

   李燕芳不惧炎王朝内部有蝇腐滋生,他笃信自己的环首刀和黑蓑禁军能扫除一切吸吮民血的蛭虻。可是革命党的存在却让他心惊不已。曾亲自见过“宋先生”的他内心十分清楚,所谓革命,不仅仅是对革命对象的革命,更是对革命者自身的革命。在之后的对弈中,保皇党人将面对的不会再是嬗变的周子拓,也不将仅是武艺高强的于晴。他将直面大炎最新一批优秀青锐,这些人掌握着骇人听闻的思想,能够号召鼓动起四万万人中潜藏澎湃的力量。即便面对自己,他们也将会前仆后继。而对于这一切,保皇党的甚多大员甚至尚处于懵懂之中。

  

   圣上浩荡,天地流变,宇内飘摇,大炎朝庙堂所向何方?禁军六卫所用何地?这寰宇之间,究竟有多少东西是他无坚不摧的环首刀斩不烂斫不尽的?

  

   他握着那封信走出了书房,老黑蓑和鲁珀少女在楼梯下等着他。看到将军凝重的面色,杨筱凡想问,瞟了一眼呼兰通又自觉闭上了嘴。李燕芳推开了虚掩的门。远方城垣上的阴云中,一轮橘红的日头涌了出来。

  

   “天快亮了。”

  

   旬日之后,消息传到晋阳:战争爆发了。

  

   *古代“衣冠禽兽”属褒义词,因官员正装多以珍禽异兽为图案。

  

   附录:

  

   BOSS:李燕芳

   平卢乱后宇内飘零,贤臣良将勠力中兴。他曾伴随历任国老,勤王定策立不世之功;亦曾行遍大炎十三州,在渝州城、淞沪城被传说称颂。问此人何许人也?黑蓑禁军首领,检校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李燕芳。他的身影即是大炎王朝最高意志的体现,没有被战胜的可能。谚云:“敌不动祂,我不动鹰”。

   耐久S攻击力S防御力S法抗?

   免疫一切法术伤害和异常效果;禁军姿态下对真实伤害拥有50%抗性。

   禁军姿态使用环首刀进行近战攻击,间歇性向前投掷“链刃”造成无视50%护甲的高额物理伤害,若未击杀目标或击中地形则自身位移到链刃位置并对周围剑雨范围造成一次高额物理伤害。普通攻击同一目标达到五次触发“斩杀”效果,无法被格挡或闪避且被击退单位复活时间+50%。被击退后变为“神鹰姿态”在蓝点位置重生。

   神鹰姿态无法被阻挡,使用天威弩进行远程攻击,优先攻击高台单位。对附近单位使用长CD的匕首攻击(附带“斩杀”效果),生命值再度降低至50%和25%以下时使用“引爆”对身周钙质化范围内造成一次高额物理伤害。神鹰姿态理论上无法被击退,只能等待其自身回到红点后消失。在生命值低于25%后会自行瞬移至红点消失。

  

   本文简单战力参照表(仅适用于本系列,仅做参考,不代表官设)

   计量单位:乌萨斯皇帝内卫(不考虑“国度”亡语情况下)

   1内卫=1黑蓑禁军

   3内卫=爱国者=李燕芳

   2内卫=黑蛇塔露拉=于晴

   1.2内卫=皇帝的利刃“追猎者”=凯尔希=禁军校尉呼兰通

   1内卫≥禁军校尉杨筱凡(纸面实力,杨经验不足,实际上<1)

   0.8内卫=精英北庭雁骑=煌

   0.8内卫>白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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